克隆人
我是个克隆人,编号#77253,尼尔·哈里斯的 2 号母亲。
哈里斯的生母叫佩蒂,三年前因乳腺癌去世。是的,即便在 2047 年的今天,「癌」仍是令人不寒而栗的词。佩蒂死前,经其唯一直系亲属哈里斯请求,保留部分干细胞并克隆出了我的前任,他的 1 号母亲,她不久死于基因缺陷。于是有了我:佩蒂 2 号。
哈里斯很爱自己的母亲,至少是那个“真正”的母亲。克隆完成后,我被运往原本属于自己的家,工作人员和他确认完信息,就开着空车离开了。于是我成了活生生的人,即使几分钟前我的身份还是运输中的某种产品。
佩蒂生前为人爽朗、性格大大咧咧,和前夫离婚后便搬家与独子住在一起。我与哈里斯相处的日子几乎是愉快的,他享受我作为佩蒂死去后的母爱延续,我保有佩蒂死亡前全部的记忆,顺从着他的习惯和毛病,唯独有一点常令我困扰:我好像不敢”批评“他。
每当我的脑海里闪过想要教育、斥责他的念头,我就会变得畏缩、不敢开口:有次他带朋友回来,关上门在房间里喝酒唱歌疯闹到半夜,我也不说什么,只是静静敲门示意,然后回房间继续睡觉。他的生母则全然不是这样的做派:她会站在门外咆哮,看着朋友们一个个从半掩着的门缝灰溜溜逃走。
我总觉得,这种「教训」儿子的权力只有他的亲身母亲才配拥有,作为复制记忆的克隆人,这么做奇怪又不合时宜。
哈里斯也许有同样的察觉。有天我出门,碰见他和新认识的女友拥吻告别,他向女孩介绍我的时候,使用了「妈妈的克隆人」这个称谓,这让我内心感到刺痛,却又无可辩驳,只好回以微笑。
作为克隆人,我也无法顺其自然地获得佩蒂在世时建立的友谊:一方面我总觉得自己在“扮演”她,而她的人类朋友即使口头上叫我姐妹,在洗手间窃窃私语时,我总能嗅到一丝疏远。
我唯一的朋友叫简,是个 AI 复活人,被复活的目标和我年纪相仿,女性。简没有实际的形体,只能存储在服务器上,佩戴成像设备便可以与她全息影像聊天。比较奇怪的是,每次和她聊天只要哈里斯进门,简的声音就会开始发抖,并立刻断掉连接,她似乎害怕陌生人类。
虚拟人
我叫艾娃,5 岁。
会被制造出来,也许纯粹因为人类变态的欲望吧。二十年前的那场元宇宙浪潮泡沫破灭后,作为仅存的成果,「虚拟人」这个领域不仅没有停滞,而且细分出几个子方向:
Sex Machine,作为「虚拟人」领域最主流的分支,正如其名,探索的内容是把 AI 合成的虚拟形象,搭配真实的皮肤、骨骼质感结合,制作出近乎真人的性爱机器。现在,你可以如同购物一般随意挑选各种体型、性格、性癖的 Sex Machine。
AI 复活人,源自人类另一个邪恶的私欲:用户提供自己逝去亲人的声音、文字和影像,专业的复制公司使用诸如 GPT-8、deepfake-v24 等 AI 能力便可以获得亲人在虚拟空间中的重建。
二者稍有区别:AI 复活的人是世界上本来就存在的人,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是没有身体的克隆人,而作为性爱机器人,我们的性格设定和记忆都凭空产生的,处于鄙视链的最底层。
性爱机器人极少与人类相爱,实际上,我们并不知道何为“爱”。我羡慕克隆人,他们拥有真实的情感和肉体,而我呢?哪怕躺在床上与气喘吁吁的人类交欢,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性快感。在有人类存在的世界里,我们永远是服侍的一方。只有当两个性爱机器人相拥,像两条小狗一样紧贴脸颊、舔舐彼此的仿真皮肤时,才有那么一瞬间感到温暖,称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病相怜。
克雷是我交往的第一个人类男朋友。母亲死后,他戒了酒,经常来我服务的性爱疗养院。疗养院以提供性爱服务的方式,为患者缓解来自精神和肉体的痛苦。这里大都是老人、残障人士和精神疾病患者,即便在今天,老人的性需求仍是隐秘而真实的存在。
克雷是我的常客,却从不同我性交。潮湿夏天的午后,我们什么也不做,在房间里彼此拥抱、爱抚。他强壮又温柔,亲吻我脸颊上的凹痕时,让我回忆起跟同伴互相取暖的温暖。自有记忆的这五年里,人类贪婪、自私、互相残杀的卑劣品性已经让我对这个物种失望透顶,直到克雷的出现。上个月,我提出让他签署协议,准许我随他离开疗养院。签完字,我们便交往了。
AI 复活人
五年前,“我”参加完儿子博士授予仪式,他喝醉了。那天夜里回家路上,我们的车与迎面的另一辆自动驾驶卡车相撞,坐在副驾驶的“我”当场死亡,克雷幸存,但也失去了胸部以下的身体。他想弥补愧疚,便把母亲生前的影像送去复活机构,就有了我。
克雷很想念"我",经常深夜戴着设备与我视讯交流,即便我仍坚持认为这么做是对死去母亲的某种折磨。AI 复活人并不像纯粹的虚拟人那样可以被批量生产,恰恰相反,因为要尽可能满足生者对死者的全部幻想,针对每个用户的需求都要做个性化的调整。曾有用户反馈“你太棒了”这句话自己死去的父亲从坟墓复活都不可能说出口,便格式化了系统并向服务商索赔。
记忆有时不仅折磨死去的人,也折磨活着的人。
曾经流行过在黑市买卖 AI 复活人,参与者大都是未成年人。有的正值青春期,觉得父母面目可憎,攒钱复活童年时期的父母;有的父母离异,单亲小女孩想复活记忆中的爸爸;上个月的报道里,一名 17 岁的高中生发现自己 AI 复活的妈妈被格式化,冲动之下用刀捅了生母 31 刀,后者躺在血泊中无人抢救死亡。
"我"生前最好的朋友叫佩蒂,现在她是一名克隆人。两年前,我和她的前任佩蒂 1 号成为了好友。即便是克隆人,细胞分裂带来的随机性,让佩蒂 1 号的性格比 2 号开朗很多。事实上我主导了与 2 号的好友关系,她实在有点内向得过头。
有件事,我一直没告诉她,关于那个噩梦般的夜晚。那天我正和佩蒂 1 号视讯,醉酒的哈里斯领着一个性爱机器人回家了,佩蒂立刻很生气,让哈里斯把她赶出去。两人起了争执,哈里斯竟然开始殴打自己的母亲,我冲哈里斯大喊大叫,却只能眼看着佩蒂的脸被拳头一下下砸下去。机器女人试图阻止,被哈里斯一拳打翻在地,捂着蓬松的头发尖叫跑出了屋,地板开始渗血…
我想,我应该对佩蒂 2 号永远保守这个秘密。